渤海溢油事故發生后,海洋監測中心的工作人員正在采集水樣。 (國家海洋局北海分局供圖)
6月17日,一則渤海油田發生溢油事故的微博信息迅速在社會上掀起輿論大波,演變成一場公共信任危機,有關這次溢油的方方面面至今繼續發酵。特別是在業內,從事故原因到事故處理,有關業內人士都在進行認真的剖析、分析,顯出石油和化工行業事故應急和社會責任意識在不斷提高。
溢油量或近千噸
業內專家首先認為,這次事故的溢油量仍然是個謎。
據國家海洋局發布的一組評估數據:溢油污染集中在蓬萊19-3油田周邊海域和西北部海域,已經致使面積為840平方千米的一類海水水質下降為劣四類海水,單日溢油最大分布面積158平方千米。蓬萊19-3油田附近海域海水石油類平均濃度超過歷史背景值40.5倍,最高濃度是歷史背景值的86.4倍。
而中國環境科學研究院近海環境研究室原主任趙章元認為,這組評價數據太過含混和籠統,“根據現有國家標準,海水水質一共分四類,水質低于四類的都稱為劣四類。840平方千米的劣四類海水究竟超過四類海水標準多少倍?監測取樣海水深度是多少?單日158平方千米的溢油分布面積中油膜有多厚?石油類濃度超過歷史背景值數10倍的海水面積有多大?這些細節問題都沒提及,而在影響評價中這些數據都是應該提供的。”
雖然官方沒有進一步披露新的信息,但還是有專家透過這組含糊的數據評估出了此次溢油的嚴重性。
“即便油膜的厚度只有0.5毫米,158平方千米的溢油分布面積,單日溢油量也將超過10噸。”殼牌中國公司一位長期從事原油開采的人士談到,在許多跨國公司的泄漏事故分級中,如此大的泄漏量已遠遠超過“嚴重污染”的范疇。依據APIRP754(國際通用的一個標準,即2008版的公益安全事故報告指南),泄漏7桶(約1噸)以上就為“嚴重泄漏事故”。
趙章元估算出的溢油量更是驚人,“按照《海洋水質標準》,從一類海水變為劣四類海水,水中石油類物質濃度至少應增加約0.5毫克/升。如果取樣海水的深度是1米,那么840平方千米海水里石油類物質的增加量就是420噸。按照慣例,海水取樣深度可能會達到3~5米,那么增加量就能達到1260~2100噸。這個增加量正是讓840平方千米海水變為劣四類海水的溢油量。”
“這僅是按照剛剛超出四類海水標準的水質來算,如果該海域的劣四類海水嚴重超標,估算出的這個溢油量還得翻倍。”趙章元認為,雖然比不上去年的大連漏油事故,但這次的溢油規模已算迄今為止我國海上采油平臺上最嚴重的一次溢油事故。據了解,去年中石油大連事故之后,官方公布的溢油量為1500噸,原油污染海域為435平方千米。
處理主要依賴自凈
專家估算的溢油量在數百噸甚至上千噸,然而截至目前國家海洋局公布的信息中,蓬萊19-3油田溢油事故回收油水混合物才僅僅約70立方米,折合成原油量也不過幾十噸??捣乒驹趯ν獍l布的消息中更是將溢油回收的難度輕描淡寫,反復表示“在渤海灣作業區已沒有任何油膜”、“回收清潔工作已基本完成”。
溢油清理工作果真如此輕松?記者在對業內專家的采訪中了解到,這次溢油事故的清理善后工作難度非常大,而且其對該海域造成的環境影響至少將持續一年。
南京碧盾環保裝備有限責任公司長期從事海洋溢油處理設備的生產。該公司楊光宇經理告訴記者,“從影響海域已擴展到840平方千米可以看出,發現溢油后操作方并沒有在第一時間采取油欄圍油措施,從而導致溢油擴散面積太大。就目前的溢油處理技術而言,840平方千米的面積要想清理干凈非常困難。”
據介紹,一般發生這種溢油事故,責任方應該在發現溢油的第一時間制止擴散,即用圍油欄把溢油控制在幾平方千米范圍內。“面積越小回收得越快。在海上風浪條件下,沒有圍欄的溢油很快就能擴散到大面積海域,面積越大油膜越薄,抽取回收的難度也就越大。”楊光宇說。
“控制住擴散之后,應該盡快通過專業設備將海水表面的溢油抽上船運到岸上處理,抽油的時間也是越早越好。”楊光宇分析說,如果沒在第一時間把油抽走,溢油和水會結合成乳化狀態,乳化狀態的油要么得用吸油氈來吸附處理,要么用消油劑。但是這兩種方法都會造成新的污染。對于前者,吸油氈上的油做后期處理比較難,甚至需要通過焚燒來處理,這會造成二次污染;后者就更不值得提倡,因為消油劑的原理是與海面乳化的溢油發生化學反應后將其沉到海底,結果是清潔了海面,臟了海底。美國使用消油劑除油實踐的結果是,經消油劑處理過的油沉到海底后對海底生物造成了傷害,引起海底生物變異。另外沉入海底的油更難消化,可能要花幾十年才能消除影響。
“從840平方千米的擴散面積來看,已經錯過了最佳清理時間。目前只能是重點清理幾個能看到油膜的區域,至于那些油膜不是很明顯的劣四類海水就只能靠渤海自凈了。”楊光宇說。
趙章元也認為,在目前條件下只能說把溢油點附近可見的油污清理完就不錯了,剩下的油污只能通過緩慢的化學反應和微生物分解來消除。渤海是半封閉海域,水體交換弱,這樣規模的溢油對渤海來說得消化很多年。
劣四類海域面積是800多平方千米,并不等于溢油影響范圍是800多平方千米。山東大學海洋學院副教授王亞民判斷,依照海水擴散的特征,受溢油影響而變差為二類、三類水質的范圍會更大。
趙章元表示,整個840平方千米的劣四類海水會在相當長的時間內影響當地的水產品質量。“據《海洋水質標準》,二類水可用于水產養殖,四類海水只能用作航運,劣四類意味著這個海域的海水已經超出我們任何一個標準。蓬萊西邊的萊州灣是我國的漁業養殖基地,是每年魚群的產卵地帶,連黃海的魚都會過來產卵。如果這次溢油得不到好的清理,甚至可能影響到整個魚汛,造成的損失將是難以估量的。石油中的高分子物質很多都是致癌的,至少在未來一年內,渤海里的海產品都會受到不同程度的影響,嚴格來講是不能食用的。”
事故原因經不住推敲
在謎一樣的溢油量和輕描淡寫的處理難度之外,目前公眾最希望知道的顯然是這次溢油事故的真正原因。事故原因不僅意味著相關責任的明確,而且直接關系到如何消除未來的漏油隱患。而這一最關鍵的信息目前只能得到國家海洋局和康菲公司共計不足200字的解釋。
國家海洋局在7月5日的新聞發布會上表示:蓬萊19-3油田溢油的原因,初步歸結為技術因素和操作不當。蓬萊19-3油田通過注水和巖屑回注,可能增加了平臺附近的地層壓力,為流體連通地層提供了能量,導致B平臺海底溢油,B平臺這種海底溢油類型在我國屬第一次發現,其原因仍需進行深入的分析研究;C平臺在鉆井過程中發生井涌、側漏,從而導致了溢油發生。
康菲中國公司副總裁斯普瑞在6日的新聞發布會上分析溢油原因時更是語焉不詳:B平臺滲油來自海底的天然形成斷層,C平臺經勘察發現是一口井出現了滲透,不排除有人為因素導致。
趙章元認為,如果真是這兩個原因,那么此次事故根本就不該發生,完全是責任事故,“B平臺的注水和巖屑回注是采油經常要用的辦法,而C平臺所說的井涌也是在鉆井過程中經常會碰到的問題。可以說這兩種情況都是鉆井和采油過程中很常規的工藝,即使出現溢油也是可預見或可控的,怎么會導致840平方千米的污染面積呢?”
一位長期從事海洋石油工程研究的專家接受記者采訪時則表示,目前雙方給出的事故原因漏洞百出,很難經得起推敲。
“B平臺注水后地下壓力變大導致油從地層溢出來簡直是在開玩笑。儲油層離海底一般至少得上百米,甚至千米,如果注水增壓石油就能溢出來的話,那地層也太脆弱了。按照這樣的說法,歷史上的一個地震或者一個海嘯過去,早就漏油了。”他進一步分析說,“如果像康菲公司解釋的那樣,是從天然斷層中溢出來,那解決溢油問題就不單單是堵住溢油口那么簡單了,而是要考慮這個區域是否適合采油作業。因為從地質構造上來講,斷層不會是地層中的一個小裂縫,而是可以延伸幾百米甚至上百千米。美國甚至有個斷層延伸達上千千米。這個縫堵住了,斷層的其他地方怎么辦?從另一方面來說,如果作業區存在斷層,這在鉆井之前就應該調查清楚。按照程序,在前期勘探中,開采區塊地下幾十千米的地質構造都是要搞清楚的。這種解釋顯然不太可信。”
針對C平臺井涌、側漏導致溢油之說,上述專家解釋說,井涌是指鉆井內壓力小于地層壓力時,地層中的原油等液體涌入鉆井中,這種情況比較危險。因為井涌之后一般會有井噴。而側漏在業內是指鉆井過程中井內壓力過高,井內液體漏進了地層里。該專家進一步分析說,海洋鉆井要求特別嚴格,即使發生井涌和側漏,要么是原油通過連接海床的隔水管涌到采油平臺上來,要么是井內鉆井液涌入地層里,兩者都不會直接與海水發生接觸。除非隔水管老化破裂或者海底設備破損。他同時表示,即使是設備破損或失效導致原油外溢也是能夠及時發現,并堵漏的,而且堵漏的難度也不大,并不會造成大量原油泄漏。從目前公布的污染面積來看,應該還是人為因素占很大比例。
“從人類海洋石油開采的經驗教訓看,這種大的災難都是和設備使用不當或者沒有按照操作規程辦事等人為因素有關,往往都是小疏忽釀成的大災難。”該專家總結說。
應對能力值得反思
從發現溢油至有關責任方公開承認,事情已近一個月,這使得本次溢油事故演變成了一場公共信任危機。如何及時處理重大事故,包括如何及時向社會傳達有關信息,避免公共信任危機,這是業內專家特別關注的,也是所有化工企業今后面臨的共同挑戰。
趙章元認為,要想贏得公眾的信任和支持,此類污染事故的信息應該第一時間向公眾披露。“正是瞞情不報的惡習,最終導致了這次公共危機。環保是所有人都關注的問題,又不是什么國家機密,墨西哥灣漏油時,4天后責任方已經開始逐步披露相關情況,我們應該向人家學習一下”。
中國能源網首席信息官韓曉平認為,中海油誓要打造海上大慶油田,2010年已經突破5000萬噸油氣當量的產量。所謂能力越大,責任越大。在放出豪言壯語的同時,如何承擔相應的社會責任,應該是中海油這樣的企業今后的重要課題。隨著全社會的進步,如何防微杜漸、保證信息的及時公開透明,是每個中國企業必須要考慮的問題,越瞞事情會越麻煩。
一位專家表示,大型央企承擔責任的意識應該進一步強化。資源是國家的,投資也是國家的,作業方是康菲公司的,出了事故,那么中海油的責任是什么?央企這種收益和責任嚴重不對稱的情況值得有關部門好好反思一下。
中國石油大學工商管理學院教授劉毅軍認為,中國海洋石油產能正逐步邁入一個更快的增長階段,包括向深海發展。這個事件應該對中海油及有關部門制定海洋石油戰略、處理類似公共事件有個借鑒。“海洋石油開發除了對開發技術有很高的要求,環境的風險也非常大。將來深海采油發生小型溢油事故是難以避免的,央企應該建立一套透明的披露機制,樹立負責任的形象,這樣才能謀求和諧健康發展。近海都敢瞞,將來到了深海,公眾更是難以監督,難道要把這種事故瞞報的做法也帶到深海?”
劉毅軍建議,有關部門和企業可以通過改進信息披露方式來博取公眾信任,“現在康菲公司已經把溢油口封堵住了,那可以請一些公眾或媒體代表去現場看看,讓大家親眼看到清理的過程和結果是什么樣子,現在究竟是什么情況。大家去了,真實看到了,才能較快消除恐慌和疑慮。如果事故信息披露只靠各個媒體的小道消息來玩拼圖,很容易引發信任危機甚至信任恐慌。”
圖為我國的一個海上石油鉆井平臺。(CFP供圖)